蟠龙紧捏了我一下，令我险些吐出来。然后，它原地深长吐纳气息，放慢了脚步，转身飞向海岸，一座孤高的陡壁。听见咔嚓之声，我低头往下一看，发现连海水都结成了冰块。那正是蟠龙利爪碰裂冰块的声音。</p>

已入夜。明月高挂夜空，竟小得如同一个银白圆盘。我从未见过这么远的月亮，因此海上一切，连通那深蓝坚冰，都显得飘渺虚幻，如坠梦中。</p>

蟠龙飘悠沿崖而上，在峭壁顶峰悬空而停，恭敬谦卑地垂下头去。</p>

它正对处的山峰上，有松岗赤亭，亭中放着玉罍琼杯。亭前站着一名青年，他背对我们而立，身材高而挺拔，黑发如水，长袍如烟，大片曳地玄蓝一如此夜的海。</p>

青年沉声命令道：“放了她。”</p>

蟠龙转眼没了方才的气势，轻手轻脚地把我放在悬崖边。然后，一颗金丹从青年袍中飘出，落在蟠龙爪中。</p>

青年道：“这个顶得上百名水灵。走罢。”</p>

蟠龙低头一看，金瞳中流露出惊喜之色，再朝青年垂首示意，长咆一声，顷刻间冲下山崖，没入深海。</p>

我魂飞魄散地跪在地上，望着眼前的青年背影，想说点什么，却颤颤巍巍地一个字也发不出来。</p>

我年纪太小，尚不会强大的法术。但是，这个男子的神力，哪怕是在十里外，也可以凭借本能感受到。</p>

他也不与我说话，只是走到亭中，为自己斟了一杯酒。</p>

青冥悬月，酒声潺潺。</p>

他身姿洒落若仙，又恍如月华，高隔云端。</p>

终于，他侧头望了我一眼，嘴角带着一抹嘲意：“小水灵，你胆子还真不小。”</p>

这般时刻，寻常人怕是会问问他是何许人物。而我却认真说道：“我是溯昭氏，不是什么水灵。”</p>

“水灵便是水灵，何来甚多名字。”他虽笑着，却毫不客气，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p>

我衣衫湿透，浑身淤泥，早已无力站起，却依旧用袖子擦擦脸，挺起小小的胸脯：“都说了，本王姬叫洛薇，是溯昭氏，休得乱改名。”</p>

他终于不再坚持，只轻笑道：“行，叫你洛薇便是。”</p>

我想，这最初的狼狈，与最无意义的尊严，是一切孽种的罪魁祸首。</p>

导致往后上百个年岁中，哪怕我已忘却这一刻他的样貌和表情，也无法忘记此刻的感觉。那种不愿他面前屈服示弱的感觉，想要证明自己的感觉。</p>

大概只有这样做了，才会忘记自己与这个人之间距离究竟有多远。</p>

那是焚尽生命，摧身碎首，也永远追不上的遥远。</p>

第5章 应龙夜归</p>

月色娟娟，海声如诉，倏忽间，青年已饮尽杯中酒，望了一眼空中满月，似在自言自语：“今旧地空悬天英，也不知遗人尚有千载否……”</p>

他这番话显然不是说给我听的，我也听不懂，于是开门见山道：“我只看见一个月亮，何来天英。”</p>

青年道：“这两天没了，之前高挂了十天，也只能从此处望见。”</p>

“你在这里待了十来天？”</p>

“是两个月。”</p>

我愕然道：“两个月，都一个人在高山凉亭上，饮露餐风？哦不，是饮酒餐风。”</p>

“不是人人都需要进食。”青年继续为自己倒酒，仿佛在告诉我，有酒足矣。</p>

这人神力十足，莫不成正在修仙？莫非，他已是个半仙？抑或是，我和大姐一样，也在这孤岛上遇到了个散仙？不管是哪一种，都令人不由欣喜雀跃，我道：“敢问足下尊姓大名？”</p>

他转过头来望着我，眸载星光，鼻若雪山，颧骨两侧，有两条水纹形印记蜿蜒而下。原应是个楼高不及烟霄的美男子，他眼神却有一股独断专行的调调：“你应该更关心自身的安危。方才若不是我救你，你已经被那蟠龙捉回去当安胎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