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亭捧在掌心，不自觉地发了会儿呆。</p>
他来到明朝，虽做过乞儿，也经历过苦寒之时，但是打那之后，左有朱樉爱护，右有朱棣悉心照料。如此一番下来，倒是对他们的亲近照顾习惯不已了……这会儿想到要孤身一人留在应天，陆长亭心底才的泛起了淡淡的失落。</p>
不过这些情绪也只是一时的，陆长亭很快调整好了自己。</p>
用过食物，暖了胃，陆长亭便仰躺了下去。</p>
睡吧……</p>
一路睡过去，便到应天了。</p>
一月底，陆长亭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了应天府。</p>
陆长亭来到应天府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宫里的人，当日抵达后，陆长亭让三子订下了客栈房间，之后便有一小马车前来，将陆长亭接进宫里去了。这时候乃是科举时，正是应天府最为拥挤热闹的时候。客栈中来往的举子秀才数不胜数，当然也没谁对陆长亭另眼相看。若是对陆长亭另眼相看了，那么那人必然是断袖无疑了。</p>
也正因如此，客栈无一人知道，那位生得极为俊美的公子，竟是个出入皇宫的主儿。</p>
请陆长亭进宫的并非洪武帝。这点倒是没出他的意料。</p>
他直接被请进了太子东宫。</p>
不过这整个皇宫都在洪武帝的眼皮子底下，洪武帝怎么会不知道呢？想来也是洪武帝默许为之的。</p>
朱标更见苍白羸弱了，但他的双眼却越发地亮了，瞧上去竟是分外的有精神。但以陆长亭看来，这未必是什么好征兆。一般来说，人出现这样的症状表现，要么便是病症当真有所好转了，要么便是……如同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一般。而陆长亭觉得，多半是后者。</p>
不过朱标能坚持到现在，都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p>
其实只有朱标活着，他在应天府才更有保障。朱标待他确实不错，可称真心。但若是朱标没了，换上了朱允炆。这位皇太孙待他定然是不同的……</p>
陆长亭拜见了朱标。</p>
朱标笑着引他到一边坐下，细细地问了他的课业。</p>
“莫要紧张，我已然考校过你了。以你如今的学识，要考中进士不难。”</p>
陆长亭点了点头。其实只要他考中进士，将来都是一片坦途了。毕竟他年纪太轻了，若能中进士，将来都还有大把的年岁去提升自己……年少有为，这是别人都比不过的优势。而陆长亭早早在洪武帝跟前挂了号，当然也不存在因为年纪轻，而叫人觉得不靠谱的现象存在。</p>
陆长亭在宫中留了半日，朱标语速缓慢地与他说了不少话，然后才让小太监将他送了出去。</p>
陆长亭回到客栈中，便见着了几个熟面孔。</p>
这正常得很，其中总有人来自平燕府。</p>
不过瞧那些举子没有想与他来往的意思，陆长亭也就没凑上去前了。他的前路已经画好了线，显然他没必要和他们凑到一堆去。</p>
陆长亭叫上三子便上了楼去。</p>
楼下的举子脸色便不大好看了。</p>
“他倒是好生傲气，来了应天府不也同咱们一样住客栈吗？怎也没见他住到王爷府邸去？”有人嗤笑出声，这人对陆长亭的嫉恨已然积攒了不少，所以出声才会如此尖酸刻薄。</p>
旁边有不识陆长亭的人，不由问：“这人是谁？长得倒是好看！是什么大家里出来的公子？”</p>
“大家族？”那人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这人无父无母孤儿也！”</p>
“怎么可能？若是如此，他怎能来到应天准备会试？”</p>
那人言语间的嫉妒更加掩藏不住了：“还不是因为……”说到这里，那人陡然意识到自己再说下去，便是妄谈皇室了，于是赶紧闭了嘴。</p>
旁边的人听他说到一截儿便不说了，那如何能干？当即便催促了起来。</p>
那人却捂紧了嘴：“不可说，不可说……”</p>
旁边有人诧异道：“难道方才那公子很有身份来历？”</p>
众人相视一眼，已然对陆长亭起了敌意。</p>
他们都是为了官场拼搏而来，谁都想要飞黄腾达，谁都想要为后世称颂。而他们雄伟大业的第一步，便是在会试中取得一个好名次。那公子瞧上去分外了不得，自然就成了他们眼中忌惮的存在。</p>
陆长亭全然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的绊脚石。</p>
他在客栈中度过了极为悠闲的几日。</p>
这是道衍告诉他的，与其过分紧张，不如适当放松。会试也没什么可怕的。陆长亭也深觉如此，所以便在房间里好生休息了起来。白日里用饭用水，都是三子或者纪紫蓝、纪韵送来……而潇潇则称职地守在了门外。</p>
这些种种，都落入了其他举子的眼中。</p>
他们更加认定陆长亭来历不凡，同时他们也认定，陆长亭定是个纨绔公子！虽说过了乡试，但如今来了应天便如此荒废享乐，可见是个蠢货！原本的忌惮和芥蒂顿时转为了嘲笑。</p>
他们都期待着看这架子摆得大的人，该出如何大丑！</p>
想来放榜那日，定会掩面痛哭，再不复半点傲气吧。</p>
……</p>
陆长亭觉得这些举子实在都入不了他的眼，于是也懒得下楼去。不过白玉之中难免有瑕疵，而这些让他瞧不上的举子中，倒也有真正具备读书人风范的。</p>
陆长亭带着三子难得出门逛了一圈，回来时，便遇上了客栈中举子吵闹了起来，一时间客栈大堂中乱作了一团。</p>
因为入住这里的都是举子，并无旁人。而举子之间也是分派别的，当有举子吵起来的时候，有些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甚至在旁边帮腔。只有少数聪明些的，知道在天子脚下，还应当夹着尾巴做人。你在乡邻里的时候，可以仗着举子的身份傲气十足。但这里可是应天府啊！天子脚下啊！一石头砸下去说不定都能砸个王公贵族……他们又算得了什么呢？还是谨慎行事为好。</p>
而眼前争吵的人，显然是不知谨慎为何物的。</p>
“何子友！你还不肯承认那是你放的！”</p>
“是我放的，但我并无恶意，你这般喊打喊杀，又是何意？”</p>
“你那分明就是要害我！”</p>
“害你？哈哈！亏你乃是举子！竟然信那些歪门邪道之说。你倒是说说，我如何要害你了？”</p>
“你将那木牌放入我的枕下，难道不是咒我落榜吗？”</p>
“听听，你们听听，这人说话何等可笑。不过放个木牌作弄他，便成了咒他落榜了……”</p>
两人一言不合，竟是撕打了起来。</p>
哪里还有半点君子风度。</p>
陆长亭皱了皱眉，无心去理会这些人之间的争斗。他带着三子便转身往楼梯的房间走。只是大堂中实在拥挤，陆长亭走了没几步，就被人推搡了两下，而那撕打的两人打翻了酒水、茶水、饭菜……哗啦啦浇到了陆长亭的身上。</p>
陆长亭顿住了脚步，脸色沉了下来，眉眼都陡然冷锐了起来。</p>
而三子更是气得不行，大喝一声：“亏你们还是读书人！倒是比市井泼妇还要可怕！看你们干的好事！”</p>
那撕打的二人这才停住了手，回头来一看，见陆长亭面孔冰冷，气势慑人，都是一愣。</p>
他们可没见过陆长亭这个样子，乍见之下，都感觉到了心底不自觉升腾起来的畏惧。</p>
陆长亭这时候也看清了那二人的面孔。</p>
一人肤白俊俏，一人相貌平平、神情刻板。</p>
若乍然看去，定然都会觉得前者更讨喜，后者则惹人烦。</p>
相由心生这句话没错，但有些人的面孔也具有一定的欺骗性。比如那肤白俊俏之人，陆长亭打量了他两眼，发现他眼角下垂，隐隐有三角眼之势，而这人唇上乌黑，唇边多细纹，可见没少说刻薄的话……</p>
陆长亭并不大擅长相面，但光是看这两点便已经足够了。</p>
而那相貌平平、神情刻板的人，五官标准，面上干净，眼底无杂色。这人顶多就是个榆木脑袋，刻板脾气，但本质却是个忠厚之人。</p>
“不好意思了这位兄台。”肤白俊俏的人看了看陆长亭，语气敷衍地道。</p>
相貌平平的人干巴巴地道了一句：“冒犯之过，请兄台见谅。”</p>
陆长亭瞥了一眼他脸上还未退去的怒气，伸手从三子手中接过巾帕来慢条斯理地擦起了身上的秽物。</p>
众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竟是谁也没有生出打断他动作的想法来。</p>
陆长亭一边擦一边缓缓道：“刚才你说他要害你？”</p>
“是……”相貌平平的男子微微涨红了脸。</p>
“就因为那个木牌？”</p>
男子咬着牙，捏紧了拳头，浑身怒气洋溢到了极致：“那不是普通的木牌，我老家人曾说过，那东西邪得很，他将那物放在我枕头下，不是要我落榜是要什么？”</p>
旁边有人嗤笑了出来：“真是白日发梦，亏他还是个读书人……”</p>
“想必是从乡下小地方来的吧，哈哈……”</p>
陆长亭却面色不改，冷声道：“木牌在何处？”</p>
男子一愣，不自觉地就掏出木牌交到了陆长亭的手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