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间,眼前的陶晴贤褪去了少年气。他的发髻一丝不苟,直垂在烛火下泛着柔光,正是当年其弑君后的装束,他没有回答毛利隆元的话,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像在邀请。毛利隆元的思绪突然来到严岛之战,他是在吉田郡山城战报中得知陶晴贤结局的。
“你…… 不恨我吗?”毛利隆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总在无数次在深夜梦中幻想出陶晴贤最后的血花。父亲曾劝慰他说“乱世无义,胜者为王”,可他清楚的知道那把刺穿大内家的刀也刺穿了自己少年时的盟约。
陶晴贤笑了,眼里盛着光芒。“四十九年一梦间,一期荣华一期酒。不知生亦不知死,岁月只是如梦中。”他的声音像山口馆的春风,“当年你我亲手栽下的那株樱花树,如今已亭亭如盖。花开花落,本是常理,又何来恨?”
毛利隆元顺着他的目光再次看去,月光落在樱花树上疏影横斜。他忽然觉得胸口的疼痛消散了,四肢也轻快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岁那年,在大内家与陶晴贤比试武艺。那时的陶晴贤总说他“武艺稀松,少了些杀伐之气”,他总会回嘲对方“不通文墨,注定写不出好词”。
“该走了。”陶晴贤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丝温柔。他转身走向外间,衣摆扫过榻榻米,却没留下一点痕迹。毛利隆元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正被另一只温热的小手握着。低头一看正是十一岁的儿子毛利辉元,孩子的眼里还噙着泪,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袖口。远处还有父亲毛利元就不停的咳嗽声,夹杂着小早川隆景书写文书的沙沙声。
可陶晴贤还在等他。
毛利隆元轻轻抽回手,摸了摸毛利辉元的头,“儿子,一定要成为毛利家未来的支柱……”话没说完他已飘起身,跟着外间那抹身影走了出去。经过议事厅时他看见屏风上残留着咳出的血迹,像一朵开得正烈的红梅。
父亲毛利元就定下“两川体制”令小早川隆景宣读,声音在空旷的殿宇里回荡,像极了严岛之战时的战鼓。
“隆元,”陶晴贤在前面停下,回头望向他,“你细细品味,西国的风,还是当年的味道。”
毛利隆元停步侧耳,果然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混着远处濑户内海的潮声。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告诉陶晴贤,去年他曾偷偷派人去山口城,在二人的那颗樱花树旁新种了一片樱花树,来年春末时想必会飘满漫天的樱花。
不过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他加快脚步跟上陶晴贤并肩走着,两道影子在屏风上重叠。
毛利元就看着儿子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忽然发现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在梦里他已经回到了少年时。而一旁那盏摇曳的烛火,在天将亮时终于熄灭,只留下一撮灰烬,如同一个无人知晓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