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艄公摸了摸怀里的布袋,指尖触到那半块桂花糕的硬边,又触到片光滑的绢布——是晚香没绣完的鲤鱼,他一直带在身上,绢布的边角已经磨得发亮。“有啊。”他望着河面,雾正慢慢散,露出底下青绿色的水,“她总说要绣面新帆,我却让她等了太久。”
二麻子没再问。有些故事,不用说完,听着河水“哗哗”的声音,就懂了。
后来那棵桂树真长出来了,枝桠歪歪扭扭的,像个没长开的孩子,却在第三年开了花。细碎的黄花堆在枝头上,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落在老艄公的船板上,香得能把鱼都引来。老艄公摘了把,泡在酒里,给二麻子送了半坛,自己留了半坛。
喝酒那天,二麻子捧着酒坛,眼睛红红的:“李伯,您这船,该刷层新桐油了。看这船板,都快烂透了。”
老艄公摸了摸船帮上的豁口,那里卡着片竹片,刻着“苏”字。风吹过,竹片“嗡嗡”地响。“不刷了,”他说,“这样挺好,风来的时候,它能多装些话。”
风确实来了,带着桂花香,吹得船板上的旧布巾飘起来——那是晚香的帕子,被老艄公系在篙柄上,像面小小的帆。老艄公望着河面,忽然觉得晚香就在帆影里,穿着她那件月白色的衫子,指尖缠着丝线,正笑他:“阿水,你看,这帆不是挺好?”
他举起酒坛,对着河面遥遥一敬,酒液洒在水里,漾开圈圈涟漪,像无数个没说尽的故事。涟漪荡到远处,和别的涟漪撞在一起,又慢慢散开,在河底沉下去,再浮起来,永远都在。
忘川河的水,还在静静流。老艄公的船,也还在慢慢漂。船板上的豁口卡着新落下的桂花,裂缝里嵌着新的竹片,布袋里又多了块绣着半朵玫瑰的绢布——是个穿红裙的姑娘落下的,她说要去对岸找她的心上人。
老艄公撑着篙,竹篙插进水里时,能看见河底的沙,沙里埋着无数细碎的光,像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船从晨光里来,往月光里去,把每个渡河人的心事,都轻轻放进浪里,让它们慢慢荡,荡成河底的沙,永远陪着这条河。
有时他会对着河面笑,像在跟谁说话:“晚香你看,这船装了这么多故事,比绣满鲤鱼的帆还热闹呢。”风穿过船头的豁口,“呜呜”地应着,像在说“是啊,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