谚语云: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弹指间,百年光阴如白驹过隙,悄然流逝。
昔日涤尘轩惊天动地的血战、茶心坐化散道的悲壮、乃至那场席卷三界的净化之雪,都已褪色成民间志怪传说中模糊不清的片段,或是修仙宗门典籍里几笔讳莫如深的记载。焦土早已被岁月抚平,新生林木郁郁葱葱,山泉潺潺,鸟语花香,仿佛那场几乎倾覆三界的劫难从未发生。
然而,在那片曾浸透血与泪、承载无尽执念的旧址之上,一座崭新的茶舍悄然矗立。
它不似当年涤尘轩的恢弘古朴,反而显得格外清雅简朴。竹篱为墙,茅草覆顶,檐角悬着一枚擦拭得锃亮、却依旧能看出细微修补痕迹的古旧铜铃。
茶舍没有悬挂张扬的匾额,只在门边立着一块天然木牌,上面以清瘦风骨刻着两个小字:“忘忧”。
此刻,正值黄昏,细雨初歇,山间云雾缭绕。茶舍内,一位身着素青长裙、身姿窈窕、气质却沉静如古井的女子,正挽袖提壶,为唯一的客人斟茶。
她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青萝的轮廓,却褪尽了所有稚嫩与彷徨,只余下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温润与笃定,额间一枚若隐若现的翠绿茶叶纹路,更为她添了几分神秘。正是百年后的青萝。
她已不再是那个依附于茶心、惊慌失措的小妖藤,而是凭借传承自茶心的记忆与茶道真谛,以及自身百年苦修,成为名动一方、却深居简出的茶道宗师。
“客官请用茶,新采的‘雾里青’,水温正好。”青萝声音平和,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律。她目光低垂,并未特意打量眼前的客人。
那是一位身着粗布麻衣、头戴宽大斗笠、风尘仆仆的盲眼流浪汉。他静静地坐在窗边的竹椅上,身旁靠着一根磨得光滑的青竹杖,身上沾着泥点,仿佛刚经过长途跋涉。
他微微颔首,并未立即去端茶,那双隐在斗笠阴影下的盲眼,似乎“望”着窗外云雾缭绕的山景,又似乎只是在静静聆听。
茶舍内一时只有茶水注入杯盏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忽然,檐角那枚静悬的铜铃,无风自动。
“叮铃……”
一声清脆、空灵,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时空力量的铃音,轻轻荡开,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青萝斟茶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神色。百年来,这枚她精心修复、重新悬挂的铜铃,总会在她心绪波动或是有“特殊缘分”临近时,自行鸣响。
盲眼客人似乎也被铃声吸引,微微侧耳,斗笠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不可闻的叹息,仿佛这铃声触动了他某些深藏的回忆。
青萝收敛心神,继续将茶斟至七分满,然后将白瓷茶盏轻轻推至客人面前。
茶汤清碧,热气氤氲,凝聚不散,在盏口上方尺许处,形成一小片宛如山间云雾的奇特景象,茶香清冽悠长,正是上品“雾里青”的特征。
“好茶。”盲眼客人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他并未去“看”那茶,却仿佛已透过茶香与水汽,知晓了一切。
他缓缓伸出手,精准地端起了茶盏,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虽然布满老茧与细微伤痕,却依然能看出原本的匀称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