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淮西大水,九头狮出世

六月,当汴京的艮岳工地因一船船来自江南的奇石而日渐喧嚣时,淮西的天空,却已经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

起初,人们还庆幸这夏雨能解去这旱情。但很快,雨势变得狂暴,如同天河决口。浑浊的江水挣脱了河床的束缚,化作千万头咆哮的猛兽,吞噬着村庄、田地和一切挡在它面前的东西。

千里沃野,顿成泽国。

官府的告示贴在了被水泡得发软的城墙上,上面的墨迹都有些晕开,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官僚气息:“着令地方官吏加紧修筑堤防,安抚流民,不得有误……”

可流民如何安抚?他们拖家带口,挤在尚未被淹没的高地上,眼神空洞。一个老农抱着怀里早已冰冷发硬的孙子,对着滔滔洪水,一遍遍喃喃自语:“老天爷啊,你睁睁眼吧……”

而在这些挣扎求生的人眼中,还有另一种更深的绝望。他们听说,就在他们被洪水围困、食不果腹的时候,从江南到汴京的运河上,那些运送“花石纲”的巨船,依然往来不绝。那些船上装载的,不是救灾的粮食,而是一块块供皇帝赏玩的石头。

为了给一块石头让路,整条运河的民船都要靠边停泊;为了将一块巨石运进城门,甚至要拆毁民房。江南的百姓已经因此怨声载道,而如今,这股奢靡之风,正与淮西的滔天洪水,形成一幅无比讽刺的画卷。

“一边是饿殍遍野,一边是奇石北运。”一个破衣烂衫的读书人站在高处,望着远方,声音沙哑,“这大宋,怕是真的要出事了。”

这场大水,冲垮了无数人的家园,也冲垮了他们对朝廷最后的信任。无数被洪水夺去一切的灾民,为了活命,只能啸聚山林,沦为盗匪。官府的赈灾粮杯水车薪,层层盘剥下来,到了灾民嘴里,已所剩无几。

雨还在下,像有人把天幕撕开一道口子,直接往人间倒海水。

桃山渡是淮西咽喉,往年最热闹时,日渡千人;如今只剩半截子破堤、三棵歪柳,和一条被洪水拍成碎片的纤道。水面上漂着房梁、漂着死牛,也漂着一张“花石纲”的旗——杏黄缎子,金线绣龙,被雨水泡得褪了色,像一条被剥了皮的蛇,时沉时浮。

旗下,一条船队正逆流而上。

不是官船,也不是粮船,是“应奉局”的“特纲”——专运一块名叫“烟霏”的灵璧巨石。石高两丈五,阔七尺,形如卷云,色若墨黛,被童贯亲笔点为“艮岳第一峰”。为了给这“第一峰”让路,运河两岸已拆毁民舍三百间、桥梁四座;而此刻,它又被洪水堵在桃山渡。

押纲使姓花,名唤花映斗,是童贯义子,二十出头,一张白脸,两片薄唇,头戴雨笠,身披金漆油衣,站在船头喝骂:

“督工呢?督工死绝了?今日午时必须过渡,误了艮岳工期,你们一个个填江!”

督工是个矮胖老吏,姓苟,跪在雨里磕头,水淹到胸口,仍不敢起身:“小……小吏已调集五百民夫,可……可堤刚塌了,缆绳吃不住,石……石太重……”

花映斗冷笑,抬手一挥。

“放弩!”

船舷立起两排弩手,弦如满月,箭镞涂了白漆——不是毒,是石灰,射在身上烧肉,射在眼里瞎眼。民夫们吓得往后退,一脚踩进淤泥,立刻被洪水卷走三四个。惨叫刚起,便被雨声吞没。

就在弩手要松弦的一瞬,对岸山梁上忽然响起一声长啸:

“拆堤运石,天怒人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