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麦穗就蹲在田头。手里还攥着那包从县衙带回来的灰土,指节发白。她没看它,只盯着眼前翻过的垄沟——昨夜一场雨,沟底泥浆沉实,犁出来的槽口整齐得像尺子划过。
囡囡站在边上,裤脚卷到膝盖,鞋帮上沾着湿泥。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咽了回去。
“这地能出粮。”麦穗终于开口,声音低但清楚,“可咱们打赢了一回盐的事,下回呢?盐商换招,井里投灰,我们再去堵门?”
囡囡摇头:“太慢了。”
“对。”麦穗把土塞进鹿皮囊,掏出炭笔,在一块陶片上画起犁沟剖面,“得让每家都晓得怎么防、怎么种、怎么用新犁。光我会没用,得传出去。”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木杖点地的轻响。一个背竹篓的老者慢慢走来,衣角磨得起了毛边,篓子上插着几支褪色药签。是徐鹤。
他走到田边,目光落在还没收走的铧式犁上,绕着转了一圈,又一圈,忽然伸手摸了犁壁弧度,指尖顺着滑到底端。
“深翻六寸,破硬塥层。”他抬头,眼里亮光一闪,“还能省牛力?谁做的?”
麦穗站起身:“我改的。”
徐鹤一愣,上下打量她:“你懂反作用力?”
“我不懂你说的字。”麦穗拍了拍手上的泥,“但我晓得牛走得顺,人不累,地翻得透。”
徐鹤笑了,从怀里抽出一张羊皮卷摊在地上,又拿出一支朱砂笔,二话不说趴下来画。线条利落,先勾轮廓,再标尺寸,连犁铧入土角度都标了刻度。
“我叫它《陇西犁具图》。”他边画边念叨,“此物若送太仆寺,可列农器正册。”
囡囡凑近看,小声问:“写了就能有人照着做?”
“写了才不会被当成妖术。”徐鹤头也不抬,“前年我见个匠人做水车,没留图,人一死,手艺就断了。官府还说是‘妇人蛊惑’,一把火烧了。”
麦穗听得心头一紧。
她蹲下身,指着图上一处弯角:“这儿,为什么是这个弧?”
“按土阻反推。”徐鹤答得干脆。
麦穗摇头:“不对。我是试了七次,看牛拉的时候肩膀松不松,手柄震不震,才调成这样。你要写上去,就得写明白——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踩烂三双草鞋试出来的。”
徐鹤停笔,看着她,忽然咧嘴一笑:“你不说原理,说感觉。有意思。”
“种地哪有那么多文绉绉的理。”麦穗站直身子,“我们只知道,啥法子能让娃吃饱饭,就用啥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