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124章

曾大楼笑着摆手:“不敢不敢,不敢的。”

听着父母与人谈话,蔡昭姐弟悄声咬耳朵。

“阿姐,青阙宗到底在哪儿啊,总不会在这儿吧?我们为啥不接着走了了啊。”

“大笨蛋,还走,走去哪儿,没看这平顶前面断了嘛!”

蔡家人是从南坡上来的,而平顶的北面犹如被一把巨大的厚背大砍刀当头劈下来般,生生将平台北面削去了一道弧形的圆边,形成干净利落的悬崖。

姐弟俩站在悬崖边上东张西望,脚下悬空,高耸的山峰轮廓,别的什么也看不清。

这时曾大楼挥了下手,他身旁一名青壮弟子摘下腰间的号角,鼓气吹起来。号声低沉,浪涛般涌动的声线仿佛远远传到了远处的山峰。姐弟俩不明所以,正想发问,蔡平春已经走过去将他俩拉到一旁。

不过须臾之后,只听从悬崖对面传来一阵令人惊恐的破空之声,以及叮叮当当的铁器响动,云雾浓布间闪电般射来四条巨蟒般黝黑的铁锁链。

飞驰而来的锁链,每条都有壮汉的膀子粗细,来势凶猛激锐,啸声可怖,若是撞在寻常人身上非得筋骨断裂口吐鲜血不可。曾大楼身旁的四名青壮弟子屏气凝神,身上肌肉贲胀,摆好架势待锁链来到面前,一人一条牢牢接住,然后迅速拴到钉入地面的铁环上固定好。

“好厉害啊……”蔡昭张大了嘴。

蔡晗啄木鸟般点头:“对对,对!”

曾大楼拱拱手:“谬赞。”

蔡昭正想再夸几句,又听见铁锁链响动,连忙回头,却见几名束发负剑的宗门弟子脚踩铁索,从云雾中翩翩而来。

尤其是当先的那位,十八|九岁的年纪,身着一袭素色绣金长袍,俊秀疏朗,如琢如磨,竟是一名罕见的美男子,只是神情肃穆,眉宇冷傲。

蔡平殊曾对着膝盖高的小侄女说过:昭昭呀,将来你寻夫婿一定不要找那种又冷又傲的,因由那种男子定然要你去哄他,人生一世,让人哄着不好么,何必自找苦吃去哄人。

于是蔡昭小小年纪就立定决心,将来的夫婿待自己一定要像掌柜瞧见大主顾一般和蔼可亲。

回神定目,蔡昭观那美男子的脚下,只见他每次只需脚尖轻轻点一下铁索,便能从从容容的跃出一大步,身姿飘飘若仙,生生比其他弟子快了许多。

待他们落定,原先平顶上的众弟子纷纷向这名素袍青年抱拳行礼,而他却只向曾大楼行了单手礼,然后向蔡平春躬身道:“弟子宋郁之,见过蔡谷主,蔡夫人。”

说话间,其余几名弟子也从铁索上下来了。

蔡平春颔首,宁小枫却皱起眉头,打量青年的相貌:“你姓宋?你爹是……”

话还未说完,众人身后一阵喧哗,当首一阵响亮的整齐呼呵声,蔡昭转头一看,只见足足三十二名袒右肩的精壮武夫齐齐整整的抬着一座巨大的步辇。

那步辇描金镶玉,四面飘飞着精致的帐幔,便是连四角都缀了赤金的铃铛,铃舌居然还是剔透的碧玺,步辇之后更是跟随了犹如长蛇一般望不到尾的辎重行伍。

第一次出谷这么远的蔡昭姐弟当场看傻了。蔡晗张大了嘴:“好,好大的排场……”

蔡平春喃喃:“原来是他来了。”

宁小枫面无表情:“为何我一点也不惊奇。”

蔡昭扭过弟弟的脑袋质问:“你现在还觉得我讲究么?”

蔡晗卖力摇头。

蔡昭痛心疾首的低声控诉:“我觉得自己简直是节衣缩食!”

蔡晗用力点头。

素袍青年在旁听见了,抽了下嘴角。

步辇停下,走下来一位衣着华贵气派万千的中年男子,单他腰间鎏金佩剑上一色鸽血红的镶宝就让蔡昭有点睁不打开眼睛。凭良心说,这位土豪大叔生的不错,高额隆准,眉目英朗,想来年轻时也是一时风流人物,哪怕人到中年也风采不减。

就是蔡昭看着他有点眼熟……她猛一转头,话说这土豪大叔怎么与身旁这位冷傲俊美的宋郁之生的这么像?

曾大楼一看见广天门的人来了,面上露出无奈之色,一面摆出笑脸上前行礼,一面低声招呼弟子去悬崖边不知布置什么去了。

宋郁之无视蔡昭打量的目光,上前一步道:“父亲,您来了。”

宋父见到儿子很高兴,目光中带着赞赏:“郁之,你的轻功又有进益。”

这时后面又传来一个傲慢普拉斯的声音:“父亲,你也不说说郁之,都多久没给家里写信了。”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当前一名华服公子骑着一匹神骏至极的宝马姗姗而至,光是那副纯金嵌宝的辔头就价值不菲,后面跟着另一骑,骑士生的寻常,马匹也寻常。

蔡昭蹙眉,这样神骏的好马居然拿来爬山坡,真是暴殄天物。

宁小枫翻了个白眼,问曾大楼:“你掐指算的时候,有没有算到他今日也到了?”

曾大楼尴尬一笑。

宋郁之再上前,拱手行礼:“大哥,二哥,郁之见过两位兄长。”然后向蔡家人介绍,那名衣着寻常的是宋家长子秀之,衣着与宋父如出一辙珠翠耀眼的是次子茂之。

宋秀之立刻下马行礼,宋茂之却仰着鼻孔打了个哈哈。

蔡平春面不改色,宁小枫忍不住去摸腰囊,蔡昭知道母亲手痒,赶紧悄声过去按住亲娘的手。

“平春,许久未见,你一点未变啊。”广天门门主宋时俊豪气的向蔡家走来。

“不敢当,见过宋大哥。”蔡平春拱拱手,然后把发言权交给妻子。

宁小枫皮笑肉不笑:“还好还好,平春到底年轻,自然无甚变化,不过宋门主变的就有些多了……这腰带可比以前费料子了啊。”

宋时俊顿时沉下脸色:“宁女侠口舌不减当年。”手却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腰身——宋门主的确英姿不凡,的确气派万千,但也的确……发福了一点点。

宋时俊想到自己的身份,与妇人逞口舌之能赢了也不光彩,于是眼风一转,看见一旁的蔡昭姐弟,“这就是近日要拜入青阙宗的昭昭罢,我早就听云柯老弟说到你了。唉,可叹你姑姑已然亡故,不然此番又能与她饮酒叙话了。”

蔡昭疑惑的很真诚:“宋门主与我姑姑很熟?”

“那是自然。”宋门主笑的成熟稳重。

“可我姑姑从未提起过宋门主啊。”这是真话,因为蔡小姑娘自认自己品行正直,平素不打诳语。

宋家父子:……。

宁小枫忍笑,很想抱着女儿亲一口。

还是秉性敦厚的蔡平春出来打圆场:“宋大哥,近日落英谷又炼成两副上好的金疮药,不如兄长掌掌眼?小枫,你也来。”

宋时俊僵硬的点点头,跟着蔡氏夫妇走到一旁。蔡昭远远听见,他似乎还心有不甘的在问‘平春,你姐姐真的从未提起过我’,然后宁小枫插嘴‘平殊姐姐提起你会说什么宋门主您难道心里没数,还是别问伤交情的话了’……

她是当时的太初观掌门苍寰子亡妹之女,自幼便被舅父收入门下,悉心教导。

与大大咧咧拳到人倒的蔡平殊不同,罗元容是位十足的淑女,美貌多才,冷若冰霜,江湖便取雅号‘寒冰仙子’。

她头上还有三位响当当的师兄——大师兄武元英豪气干云,武艺超群,最受同门敬重;二师兄王元敬俊秀和气,细致温厚;三师兄裘元峰性烈如火,桀骜不驯。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是苍寰子最小的弟子,也是太初观中最受疼爱的小姑娘。

大师兄武元英抱着酒坛子上万水千山崖时,她常会跟随一旁,因此也结识了尹氏姊妹。

她尤其喜欢善解人意的尹素莲,因为尹素莲早早看出了她的心思,每每设宴,总将她安排在武元英座旁。大师兄是个豪迈之人,最爱与弟兄们饮酒畅谈,他们说的话她大半听不懂,但只要能待在大师兄身旁,她心中便是一万个欢喜。

有时她想,若是将来大师兄不愿与她结为道侣,她就安静的在太初观内做个独身道姑,那样就很好了。

可是,便是这样的愿望,也落空了。

裘元峰面色铁青:“四师妹,你闹够了没有!武刚,武雄,你们也跟着一起胡闹!”后半句他指的是罗元容身后两个中年弟子。

“今日是老祖两百年忌辰,何等庄重的场合,你们居然也敢来胡闹,看来太初观是得清理门户了!”苍穹子阴仄仄道,“师兄看你父母早亡,一再纵容你,可今日你伤人无数,我这做师叔的再不能让你继续胡作非为了。元峰,将这孽徒拿下,生死无妨!”

王元敬忧心忡忡,连连哀求:“师叔,师弟,好歹看在师父的面上,元容是执拗了些,但罪不至死啊!”

裘元峰一挥袖甩开王元敬,傲慢的上前数步:“师妹,看在师父的份上,你束手就擒吧,我绝不伤你。”

罗元容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望向戚云柯:“戚宗主,我能否说几句话。”

戚云柯喟然而叹:“罗女侠,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不但我知道,同辈亲友也差不多都知道你的意思。元英兄弟之死,谁人不痛心,可人死不能复生,你,你还是放下罢。”

蔡昭转头:“娘,他们说的什么事。”

宁小枫居然也一脸茫然:“不知道啊,你爹也没提过。”

蔡昭嫌弃脸:“不是说你们同辈人都知道嘛!”

宁小枫歪头想了想:“自打你姑姑那年在六派大比武中拧断了太初观的镇观宝剑,咱们两派就不大对付了,他们门派有什么事落英谷当然不知道了!”

又道,“切,什么了不起的破剑,既然那么宝贝干嘛拿出来比武,还一拧就断,当时你姑姑也傻眼了。这也忒脆了,比萝卜还脆!”

蔡昭大叹:“姑姑也是,弄断了人家的宝剑好歹道个歉嘛。”

“道歉了啊!你姑姑好生诚恳的跟太初观说,早知这宝剑这么嫩,她定然不会使出全力的,她真不是故意的。”宁小枫气愤道。

蔡昭瞪眼——这是道歉?!

常宁浅浅蹙眉:“这么诚恳的道歉都听不进去,那就是太初观不对了。”

“……”樊兴家&蔡昭再次无语,宁小枫倒看常宁更顺眼了。

这时,罗元容又道:“法空上人,并非我蓄意在老祖忌辰之日闹事,而是若无诸位同道豪杰在场,我怕这滔天的冤屈无法声张。法空上人,请您看在我过世的舅父面上,允许元容说几句话。”她言称舅父而非师父,显然是不把自己当太初观弟子了。

法空上人沉吟片刻,看向戚云柯等人,劝道:“今日事已至此,与其强压下去,不如索性将话说开了,在老祖灵前将误会解开,不失一桩美事。”

戚云柯正要开口,裘元峰不悦道:“上人这话说的太轻巧了,怎么解开?!这‘暴雨雷霆’乃当年天璇长老的杀人利器,罗云容是如何得到的?十有八|九是勾结了魔教!此其一。其二,殿中这许多兄弟无辜受伤,难道就算了!总之,太初观是定要清理门户的!”

法空上人听了也十分为难。

蔡平春忽然开口:“罗道友是不是勾结魔教我不知,不过这‘暴雨雷霆’的解药,落英谷要多少有多少,大家不必着急。”

“这倒是。”周致臻道,“当年天璇长老仗着‘暴雨雷霆’伤我正道英豪无数,家父也在其中。多亏了蔡长风叔父奋死击杀天璇长老,并将解药抢回落英谷研析,救下不知多少同道的性命。”

一名虬须汉子出列,高声道:“不错,我师父师伯就是落英谷给解的毒,如今还好好在家晒太阳吹牛皮呢!”

众人俱笑,同时纷纷向蔡平春表示感谢。

蔡昭轻扯母亲的衣裳:“娘,叔祖父就是因为这样,才伤重不治过世的吗?”

“是,但很值得。”宁小枫轻揉女儿的头发,“那个天璇长老最爱制|毒,为了制出天下至阴至毒之物,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做的出来。别难过,你叔祖父走的很安心。”

樊兴家轻轻叹息:“……魔教里头到底有多少恶贼啊。”

常宁漠然不动。

宁小枫既然见到女儿无恙,便又吩咐了两句,回去照看蔡小胖了。

这时,法空上人又一次提议:“既然殿内伤者无虞,不如让罗女侠将话说出来,也免去同门憎恶,善莫大焉。再说了,‘暴雨雷霆’的威势当年我等都见识过,这两枚远远不如。要说罗女侠与魔教勾结,还为时尚早。”

后面半句,周致臻听的轻轻点头,他也觉得这两枚‘暴雨雷霆’相比当年所见,威力小了许多。

见自家弟子和儿子无事,宋时俊和杨鹤影自是乐得看戏,尤其是太初观的内斗戏,自备茶水倒贴钱都要看;周致臻与蔡平春是无可不可。

戚云柯四下看了一圈,便道:“罗女侠,你就说罢。”

罗元容将竹筐小心翼翼的交给武刚与武雄,然后走到正殿中央向法空上人深深行礼。

裘元峰狠狠咬唇,忽大声道:“我先说,免得你无端污蔑于我!”不等罗元容开口,他就赶紧说了起来——

“诸位俱知,我大师兄武元英死于二十年前鼎炉山一役,当时众多好汉都是亲眼所见的,谁知我这师妹无论如何就是不肯信,认定了大师兄没死。十几年来反复纠缠,不是逼迫我等去魔教营救,就是一口咬定我害了大师兄!哼,简直荒谬!”

苍穹子重重拍了下轮椅,亦道:“不错!与魔教拼杀,伤亡总是难免,一个个都跟这孽徒似的没完没了,那还不乱了套了!何况鼎炉山那回你与元敬都没去,你怎么知道元英一定没死!简直异想天开,胡作非为!”

殿中许多人从未听说此事,当即议论纷纷——

“怎么武元英大侠没死么?”

“那怎么可能!当年我师兄就在鼎炉山上,亲眼看见魔教的瑶光长老将武大侠一下打死的啊,只不过大家撤的急,没捞回尸首便是了。”

“那罗女侠为何在这事上纠缠不休?”

“诶诶,我听说过罗女侠爱慕武大侠的厉害,这是心里过不去罢。”

“唉,人间自是有情痴啊,罗女侠也是个痴心之人。有这么一位红颜知己心心念念了十几年,武大侠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武大侠是瞑目了,活着的人可叫这个罗元容折腾的够呛!”

听到这里,樊兴家疑惑的看向蔡昭。

蔡昭:“别看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鼎炉山’那一仗是太初观领的头,邀约了许多武林豪杰,偏偏那回咱家都没去。”

常宁:“废话,你家刚折断了人家的镇观宝剑,人家当然不请你们。”

蔡昭白他一眼。

听了裘元峰这番话,罗元容不惊不怒,曾经的美貌在十余年的风霜之后只剩下漠然与苍老。她缓缓启唇:“三师兄不用着急,诸位也请听我慢慢说来。”

“那年,我们探听到魔教在鼎炉山上作孽,以活人来炼丹,将周遭百姓祸害的不轻。大师兄决意为民除害,便广邀豪杰挚友一道前往锄恶。只是没想到,盘踞在鼎炉山的不是寻常的魔头,而是魔教七星长老之一的瑶光长老。”

“瑶光老贼拥趸甚众,两边短兵相接后,大师兄就知道势不能敌,于是发啸声叫大家伙撤退,偏偏三师兄裘元峰贪功,趁岭南双侠与觉方禅师拼死缠住瑶光长老为大家断后之际,贸然出手偷袭瑶光长老……三师兄,这我没说错吧。”

裘元峰脸色青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