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人鱼烛

哑舍 玄色 5713 字 3个月前

医生认识老板两年了,但他还不知道老板的名字,老板也不过问他的名字。天知道,老板是怎么把刚出手术室的他叫出来救狗的!他有手机吗?又怎么知道他手机号码的?当时在他手机上显示的,是个空号。

这时他新命名为“阿帕契”的那只狗狗,居然趁他一个没注意,就往古董店内间跑去了。

老板正把香妃手链收回柜子里,全神贯注,对此没有丝毫反应。医生跟着狗狗追了过去,直到一架玉屏风前。

这架玉雕刻出来的屏风足足有一人高,上面雕刻着一幅园林景象。雕工逼真至极,巧妙地运用了玉石的俏色,并且随着观者的走动,山水能分得出来远近之趣,楼阁还能具现深邃之体。甚至上面所刻的人物,表情丰富到能看得出来喜怒哀乐来。花鸟鱼虫也隐约可见,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花间鸟鸣和鱼跃而起的水声。

医生一下子被迷住了,看着因光线的变化,玉石呈现的不同晕彩,不禁想去伸手碰触。

“汪汪!”阿帕契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医生正想喊老板帮忙,回头一看,方才还站在柜台前的人居然一下子不见了。

算了,反正先把狗抓回来,若把内间的东西糟蹋了,他可赔不起。据老板说,这里的古董可都是价值连城。

玉屏风后是一条极深的甬道,两旁全是一个个小房间,没有标牌,光线阴暗,更显得阴森恐怖。

古董店里好像没有半个电器,连外间的照明,都是用那两盏长信宫灯。医生把手机掏出来照明,一边小声喊着阿帕契的名字,一边沿着甬道往前走。

前面不远的某扇门是微微开着的,门内有微弱的光射出来。医生走过去,试着推了一下。木门“吱呀”一下应声而开,因为一路走来的气氛太压抑,让医生的心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但是当他看清屋里摆着的东西时,顿时松了口气。

一个只有几平米的小屋子里,满室异香,却什么都没有,除了一支点燃的红烛。见没有狗狗的踪迹,医生打算再继续找,他一回头,却发现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正在黑暗中幽幽地盯着他。

“你想要吓死我啊?”医生半天才缓过神,他抚着胸口,觉得自己的心跳直奔120,这对他健康的心脏简直就是巨大的伤害。

老板白皙的脸,在黑暗中看起来更显得苍白。他淡淡望了一眼医生,道:“谁让你随便进来的?”

“我找阿帕契。”医生心虚地陪笑说。

老板一挑丹凤眼,“那条狗吗?刚刚看到它跳上我的柜台,正在吃你买的早饭。”

“那死小子!”医生佯怒,为自己辩解道,“我什么都没动过哦!再说这屋子里也什么都没有嘛!”

闻言,老板表情缓和了些,笑道:“古物都是娇贵的,自然都需分门别类放置。有些需要干燥的环境,有些要避开光照,有些要隔绝空气。这根香烛燃烧会产生温度、光线和灰尘,当然不能和其他古物同处一室。”

医生不敢置信:“你是说,这蜡烛是古董?我还以为是照明的呢!”这根蜡烛通体红色,只有一尺多长,和平常的蜡烛没有什么两样。细看,底部还缺了一块。

老板点了点头道:“这根香烛是深海人鱼的膏脂所制,能烧千年以上。至今,它已经燃烧七百多年了。”

医生的嘴张成“o”型,心想这骗小孩都不会信的吧?老板看他一眼,微微笑道:“想知道这根香烛的故事吗?”

“说吧,我想知道。”医生抱着听故事的心理,反正他今天也不当班,听听无妨。

看着香烛燃烧而产生的烛烟缓缓上升,老板幽幽地说道:“这要从七百多年前的一天说起……”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

但这个故事里,没有山,却有座庙,庙里也不止一个和尚。当时战祸连绵,饥荒遍野,很多人都饿死了。庙里有几个小和尚,都是家里穷,实在养不活了,才送到庙里剃度,求佛祖慈悲,勉强活着的。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小和尚,小和尚叫什么名字,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连寺庙的方丈,都管他叫小和尚。他的职责,就是看守伽罗神殿的香火。不管什么时候,务必要保持大殿之上的香火不断,香烛不灭。

白天有很多善男信女来烧香,他就躲在香案底下睡觉,晚上起来整夜守着大殿,添加香火,更换香烛。

从来没有人陪他说话,他也一向沉默寡言,甚至念经时都很少发出声音,所以被方丈认定是与佛无缘之人,被发配晚上来守着大殿。小和尚的世界里,就只有那熏鼻的香火味,和一个个跳动的烛火。

随着时局的动荡混乱,来庙里上香的人越来越少,供奉的香烛也越来越少。小和尚为了保持烛火不灭,只得减少摆放的香烛数量,到最后,每个晚上不得不只供奉一根香烛。

直到有一天晚上,小和尚从箱子里取出最后一根香烛,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明天要和方丈说,庙里的烛火要添了。但庙里还有钱买香烛吗?小和尚一边忧虑着,一边点燃最后的香烛,恭敬地放在伽蓝神像的右边。

然后,他和平常一样,静静注视着火焰跳动的模样,什么都不想,把脑袋放空,真正的发着呆。

“喂!小和尚!”这个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小和尚反应迟钝地抬起头。他的头顶上,一个半透明的人,浮在空中。

小和尚眨眨眼,发现这个半透明的人,是一个女人。她眯着一双媚而细长的眼睛,低垂着眼帘,从高空俯视着他。

“小和尚,人生究竟有多长?”她的声音虚无缥缈,就像环绕在她身畔的那缕烛烟一般。

“人生,或许就在几十年之间。”小和尚愣了一下,呆呆地回答。他很少说话,所以声音沙沙哑哑的,带着生涩和紧张。

女子挑了挑她那双柳叶般的细眉,眼睛睁开了少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是你把我叫醒的吗?”

“叫醒?”小和尚迟疑道,“女施主,你是怎么到那么高的地方的?”

“你以为我是人?我才不是人呢!你不怕我是鬼?”她眨眨眼,本就倾国倾城的容貌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小和尚很老实地摇了摇头:“这里是伽蓝大殿,妖魔鬼怪是进不来的。”

“还真是虔诚啊!”她挑了挑眉,斜眼看了下不动如山的伽蓝神像,轻蔑地勾了勾唇。

小和尚虽然呆,但是他不瞎。看到这个女子没有脚,再往下就是他刚刚点上的那根香烛,香烛燃烧形成的烛烟冉冉升起,幻变成了一个女子的身姿。

“你……你是那根香烛?”小和尚又使劲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没错,我就是那根香烛。你可以叫我烛。”

小和尚愣愣地看着浮现在半空中的烛。

香烛上升的青烟越来越多,她的形象也就越来越分明。白嫩如玉的面容上,一对深邃而媚长的眼睛,仿佛可以勾去仰慕者的魂魄。她体态轻盈,姿容美绝,身穿着他从未见过的华贵衣服,而她那犹如锦缎般的发丝,就像有生命一般,漂浮环绕在她的周身。

“嘻,小和尚,喜欢你所看到的吗?”烛在空中优雅地打了个转儿,轻轻地飘了下来,停在比小和尚略高一些的地方,俯视着他,轻勾唇角无限魅惑地说:“只要你把这根蜡烛吹灭,我就会变成真的,下来陪你哦!”

烛的声音就像是他小时候枕过的棉花枕头,柔软又舒服。她那由烛烟形成的发丝,氤氲地围绕着自己。丝丝香线,隐隐没入了他的鼻尖,让他整个人都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小和尚足足呆愣了半晌,才听明白烛的要求,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不行……”他只说了半句话,就赶紧闭上了嘴。因为他发现自己一说话,呼出来的气就几乎把她吹动了几分。

他屏着呼吸,生怕把她吹散了。烛撇了撇嘴,瞪了小和尚一眼,又重新飘到半空中,背对着他。

小和尚努力地仰着头,他看不清烛脸上的表情,但也想象得到她必然非常失望。他想安慰她,却嘴拙得不知如何开口。不过她应该不会失望太久的,这根蜡烛,明日中午就会燃尽,到时候她就如愿以偿了。

整个晚上,小和尚头一次也没有看着跳动的火焰,而是一直仰着头,凝视着烛的背影,片刻都没有移开过目光。

第二天清晨,小和尚睁开眼睛,发现他昨晚点燃的那根蜡烛还在燃烧着。但怪就怪在,居然还是他刚拿出来时那么长,竟连一寸都没有缩短过!

怎么可能?小和尚揉了揉眼睛,可是他面前的画面并没有改变。

“奇怪的小和尚,见到我的时候不惊讶,这时候反而这么激动。”烛躺在殿顶的梁上,一脸嫌弃地说道。

小和尚仰起头,“这蜡烛燃不尽?”

烛大方地点了点头,“这蜡烛是千年人鱼膏脂所制,本应在秦始皇帝墓中长燃万年。我是遗漏在外的,不知道为何流到此处。”

“人鱼?”小和尚虽然见识不多,也知道人鱼是一个极其美丽的传说,在大海里生活,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则是鱼尾……小和尚看着眼前的烛,由烛烟形成的她上半身是人形,而下半身则是蜿蜒而上的烛烟。

“烛,你原来是人鱼吗?”

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美艳动人地微微一笑,“小和尚,把这根烛灭掉吧,这样我就能永远解脱了!我要去捣毁秦始皇的墓。秦始皇想要长生不老,但是人生只不过在数十年之间,他又何必让那么多人陪葬?”

小和尚的头仰得有些酸麻,他几乎要被她的笑容所蛊惑,却一眼看到了在她身旁的伽蓝神像。

“小和尚,很简单的,只要你对着这根蜡烛吹一口气。”烛迫不及待地飘下来,整个虚幻的身体绕着小和尚。从他的左耳飘到右耳,来回地低声劝诱着。

小和尚眼见着她惊心动魄的美貌就在眼前来回飘荡,连忙闭上了眼。为了不让她悦耳动听的声音动摇自己的心,小和尚开始喃喃自语地念起《金刚经》,“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烛飘荡的身影滞了一下,“小和尚,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声色皆有相,有形有象皆为魔,如果一个人用色相引诱我,低声下气地来求我,是一个人走了旁门左道,不可见到如来真佛的。”

烛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声清脆动人,“笨和尚,平常都是谁教你诵经的?这句话的意思是告诉你,不能执著以相貌、声音去寻佛的心,否则就入了邪道,不能见如来。”

小和尚半信半疑地听着,他只是个守夜的小和尚,方丈说他慧根不高,也就没有教他经文的意思。他只不过听师兄们念得多了,会一些粗浅的经文,却都一知半解。

烛绕到小和尚的面前,看着他闭着的眼帘下眼球乱动,不由得好笑道:“《金刚经》里还有一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世间的一切生生灭灭,皆是虚幻的虚相,每个人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即本来面目。所以要修回本来面目才是正道。”

小和尚呆着思索了半晌,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烛就坐在他的对面,浑身飘散着丝丝烛烟,烛烟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蜿蜒向上,盘旋回转,缠缠绵绵。

清晨的缕缕光线透过她的身影,直直地照射在地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