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钊扭头看向匡正，匡正和他一样，满脸的难以置信。他们无法理解，覃苦声既然刺伤了陆染夏，为什么还要做他的经纪人，而陆染夏明明是覃苦声的受害者，为什么又不让他说出这个血淋淋的事实。</p>

“我们是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同一个班，”覃苦声低声说，“上下铺四年，在画室的位子也是挨着的，他的画很棒，我的画跟他一样棒，我们都欣赏对方的才华……有多欣赏就有多嫉妒。”</p>

朋友间的嫉妒很常见，尤其是绘画、舞蹈这种艺术专业，因为才华是天赐的，不是足够努力就能改变。</p>

“我们在全国最好的美院、最顶尖的系、画最先锋的画，我们就是那种会暗暗较劲的朋友，一百块钱一管儿的老荷兰，我们分着用，我的笔废了，他把他的给我，我们一直并肩奋战，直到大四那年的夏天。”</p>

大四，夏天，段钊意识到——</p>

“毕业展览。”覃苦声说，喉结滑动得厉害。</p>

匡正拖过椅子，在他面前坐下。</p>

“展馆一楼大厅入口正对着那面墙，我们叫1号墙，因为那是整个画展的灵魂，1号墙很大，但从来只挂一幅画，”覃苦声的声音有点抖，“那年夏天，那个位置不是我的，就是他的。”</p>

匡正懂这种同学间的竞争，尤其是毕业季，用“你死我活”来形容也许夸张了，但同一个宿舍的哥们儿为了一个面试机会背后捅刀子的事并不少见。</p>

覃苦声沉默片刻，直接说结果：“系主任选了我。”</p>

匡正凝视着他。</p>

“那年的1号墙是我的，”覃苦声忽然抬头，“我知道他愤怒，但我很痛。”</p>

匡正的神色复杂。</p>

“然后是各种各样的摩擦，我和他都在爆发的边缘，接着是那天，”覃苦声直盯进匡正的眼睛，“在系里的画室，我找不到刮刀，用了他的，那天特别热，满窗的蝉往死了叫，因为这把刀，他往我身上泼了一瓶松节油，那个味儿……我当时恨不得杀了他。”</p>

“可以了，”匡正不想再听下去，太残，“他的画也很漂亮，有种妙的纵深，但从那天以后，他再没画出过能把人吸进去的空间感，是我，终结了他的天赋。”</p>

这是严重的人身伤害，匡正拽住他的羽绒服：“立案了吗？”</p>

覃苦声摇头：“他没报警。”</p>

匡正意外：“不了了之了？”</p>

“我们是孽缘，”覃苦声苦笑，“互相欣赏，互相嫉妒，互相帮助，互相伤害。”</p>

匡正松开他，他共情不了、也不想共情这种病态的相互折磨。</p>

“所以我不画画了，”覃苦声吸了吸鼻子，坐直身体，“我这辈子只剩下一件事，就是让全世界看见陆染夏的画，我拿了他的眼睛和1号墙，我会把我的未来还给他。”</p>

所以覃苦声才是陆染夏的经纪人。</p>

所以他们的艺术咨询公司才叫苦声染夏。</p>

“我知道了。”一个沉重的故事，匡正陷入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忧郁。</p>

覃苦声从椅子上起来，耷拉着肩膀，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匡正叫住他：“覃总，”他很郑重，“抱歉。”</p>

覃苦声没回答，啪嗒，门从外面关上。</p>

段钊回桌边去收拾件，汪有诚想了想，叫匡正：“小画家那只眼睛可以做章。”</p>

匡正迟钝地回过头。</p>

“不过得换一版故事，”汪有诚夹着笔记本思考，“画家、独眼、血……还缺个漂亮女人，那一刀让女朋友捅，要比男同学更有戏剧性。”</p>

匡正觑着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很冷，“不过博物馆的展，我会去看。”</p>